(上接A特04版)
  新京報:怎麼看待明星做公益的發心?
  崔永元:如果有明星認為,自己是明星,在做公益,就能成為道德楷模。如果是這個出發點的話,我就告訴你,離被砸不遠了。
  新京報:有無打著公益旗號,參加商業活動並以此牟利的明星?
  崔永元:我聽過類似的事,很驚訝。比如說是參加一個慈善晚會,要唱一支歌或表演一個節目,對外說不收錢,私下還是收錢。我挺憤怒的,為什麼不實話實說呢?
  新京報:也有明星做公益被指走過場?
  崔永元:有可能,如果他們選擇走個過場,不選擇酒駕或者吸毒,是不是該鼓勵鼓勵他們。大家都走這個過場不是挺好的嘛。
  新京報:有些明星身陷負面,然後通過公益的形式復出。
  崔永元:就是說我們全社會都沒有將公益慈善當成一個日常行為方式、生活方式,還是當作出神仙,出聖人,還是當成這麼一個祭台來看待的,所以很多明星,比如一些負面新聞,我吸毒了,從明天起我幫助鄉村教師了,證明我洗心革面了,我就成個新人了,這是落後的慈善理念。只能說明這個國家的公益慈善不發達,理念也不發達,實際操作也不發達。
  新京報:在發達國家,明星做公益的情況如何?
  崔永元:國外一些發達國家非常普遍,你不可能發現明星不做公益,你不做公益就成不了明星。像姚明,剛去美國的時候,英語什麼的沒那麼好,他也得去幼兒園或社區,給孩子們用英語念童話,哪怕陪孩子玩一會兒呢。他必須做。
  談公益觀
  公益不是做好人好事,一定是生活方式
  新京報:如何理解公益慈善。
  崔永元:我認為,公益慈善不是高尚行為,是一個人所選擇的非常平常的生活方式,當他選擇公益慈善後,用不著你將他樹立成道德楷模,他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。有人選擇了抽煙,有人選擇做公益。公益的方式有很多種,不只是捐錢,你叫好也行,幫人指路也行,微信上點個贊也行。
  新京報:點個贊也行,公益就沒有門檻嗎?
  崔永元:你捐一塊,是好樣的,你不捐,也沒問題。你就在網上給轉發,說陳光標捐了一塊錢,好樣的。那麼,你也是好樣的。但凡誰做慈善,你就懷疑不乾凈,如果是這樣,中國的慈善不可能健康發展。
  新京報:在你看來,目前我國公益領域發展健康嗎?
  崔永元:相當差。目前做公益仍停留在“共和國脊梁”上,做公益的和被照顧的(人)全都不安。我們看到的公益項目,很多是儀式,捐款儀式、小學落成儀式,等等。就是大家覺得這是石破天驚的事兒,才去辦這些儀式。等什麼時候,儀式都取消了就好了,因為想做慈善的人不想要這些儀式。而接受幫助的這些人,也覺得不應該有這些儀式。
  新京報:儀式多說明什麼問題,目前我國公益處於什麼發展階段?
  崔永元:和中國足球現在的狀態差不多。我覺得是逆水行舟的狀態,為什麼是逆水行舟呢?當他平穩的時候,反沒有問題,一個破船,兩個破槳,一個破蓑衣,就在水裡漂。你現在要加速,甚至想要向高處走,你肯定受到的阻力就大。
  新京報:面對阻力,你有什麼建言?
  崔永元:不能將公益當成好人好事。一定要扭轉這個觀念,否則肯定會出問題。這個人會因為乾好事成為一個道德楷模,很快發現這個道德楷模穿幫,是個偽君子,這樣的事情會一個接一個出現。所以說,公益慈善,本來就不是好人好事。他一定是生活方式。
  談制度法規
  公益也有負能量
  新京報:做公益慈善,所傳遞的是否都是正能�
  崔永元:也不都是正能量,有時候也負得厲害。
  新京報:怎麼講?
  崔永元:比如抗震救災,公募基金會往往能募幾十億甚至上百億,但國家有規定,每年必須花掉所募集的70%。
  新京報:這個制度有問題?
  崔永元:我們假定公募基金會募到100億的話,就要花70億。但像這種大的執行機構里,可能也就20-30個專職人員,他怎麼可能執行掉這70個億呢?沒辦法,為了不違規,他就將錢給這個省,那個市,這個縣。然後地方拿到錢後就可能建廣場、豪華辦公樓,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,腐敗就慢慢出來了。
  新京報:你的基金會也每年突擊花錢?
  崔永元:我的基金會去年註冊成功後,募捐當日,如果所有企業、愛心人士的募捐我們都接受的話,應該有3個億入賬。但我們沒辦法拿,因為我們花不了。如果都拿了,制度就會逼著我出事兒。
  新京報:怎麼避免基金會不出事兒?
  崔永元:為了不出事,我只能做預算式募捐。也就是我們把今年要花的錢先算出來,比如,今年計劃要花1900萬,最多募捐2500萬,再多肯定花不了70%。或者亂花了。
  新京報:但不少公募基金會是捐多少要多少。
  崔永元:對,所以老出事兒。對於募款來說,不是每年都能募到3個億。趕上這一年,企業經營好,今年可能支持多一些,明年可能一分錢都拿不出來。如果明年募集不到錢,基金會項目就無法展開。
  新京報:公益項目可能無法持續?
  崔永元:對啊,我特別頭疼。這樣會逼得有基金會去造假,讓一個人做好事,還逼著他去造假。這是不對的。
  新京報:國外基金會募捐情況如何?
  崔永元:在美國,基金會的籌款費用一般不計入行政管理費,且無法律限定。國外基金會公開透明,後發制人。首先信任每一個基金會(人)都是好人,一旦出了問題,你就倒霉了。換句話說,你出了問題,就可能坐牢。
  談生活工作
  拒絕女兒做個人基金會項目志願者
  新京報:就你而言,什麼時間開始做公益?
  崔永元:沒有明確時間點。我是部隊大院長大的,大院的孩子一塊玩,中午,賴在誰家吃飯都挺正常。那時候窮,但大家就習慣了這種分享的生活方式。慢慢地,我的生活也成為這種狀態。
  新京報:在你的公益生活中,較深刻的一件事是什麼?
  崔永元:上世紀80年代,我做廣播電臺記者,當時拆開一封讀者來信,是一個中學生寫的,說馬上要參加高考,但家裡沒錢要輟學了。他寫信就是要向我們告別一下,以後聽不到廣播了。
  新京報:然後呢?
  崔永元:我用辦公室電話打到他們學校。校長告訴我有這人有這事兒。我就給學校寄錢,要求這個學生不能退學。後來他就考上大學了。
  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。到2001年,我出了本書,到黑龍江去簽售,他和他父親就出現在現場。他跪在那兒時,我愣住了,以為是告狀的呢。
  新京報:後來做基金會了,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?
  崔永元:沒有變化。以前呢,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兒。100塊錢做100塊錢的事兒,1萬塊錢做1萬塊的事兒。現在有了基金會,既然有了錢,就要做得專業精細點。
  我更傾向於偏門的項目,像口述歷史,這屬於文化類的,這樣的基金,我們國內特別少,國外特別多,我跑了很多國家,像博物館、私立大學,都是基金支持的。但在國內,我們大家不認為這個與慈善有關係。他們認為慈善就是有人要死了,有人吃不飽,有人要動手術了。
  新京報:家人呢,是否也做公益?
  崔永元:我女兒非常想參加我的基金會的個別項目,想當志願者,想攢她的公益時間,我不讓她參與我這事兒。
  新京報:為什麼?
  崔永元:因為這個環境不好。如果她參與,可能更會有人說三道四。我就讓她到社會上找去。後來女兒處處碰壁,再後來,我瞭解到,女兒在一個咖啡館做義工。她非常理解我。
  新京報:最後一個問題,最近在忙什麼?
  崔永元:我目前的身份是大學教師,最近在忙口述歷史研究中心展館佈置的事兒,展館自習室古色古香的桌椅、臺燈等所經歷的時間多達上百年,多是從文物市場淘來的。我在想,我是寫上“嚴禁”,“罰款”,“殺掉”,“活埋”這樣的標語防止學生破壞呢,還是將這一間間自習室交給孩子們,自行管理呢?
  你看這個自習室,有個懸掛著的葫蘆里放著糖,為什麼放糖呢,我們考慮到一些學生有低血糖,如果突然血糖低,就去吃一塊。
  這裡有一個問題,當糖被認為是小吃,可能被吃乾凈,當發現這是為低血糖學生準備的,是救命糖時,學生就不可能當小吃吃了。和做公益一樣,這個需要一個過程的,這個過程是,你每天都需要向裡面放糖。
  ●做慈善,你可以不改變你的生活方式,可以有游艇,乘專機或者包機也行……只要不違反法律,不違反道德,有什麼不可呢。
  ●你可以監督我,質疑我,這都沒問題,但我希望你理性,我希望你懂行,如果你認為我做的公益慈善,就是你玩弄的對象,或者就是你罵的對象,我告訴你,你錯了,你換另一個機構,這個機構不伺候。
  A特04-A特05版採寫 新京報記者 申志民
  A特04-A特05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王貴彬  (原標題:崔永元 如果被無端“潑髒水”,肯定關掉基金會(2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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